李公明︱搁浅在高校沙滩上的“青椒”——关于《学历之死:美国博士消亡史》

2025-10-11 20:03:42 16阅读

李公明︱搁浅在高校沙滩上的“青椒”——关于《学历之死:美国博士消亡史》

2024/2/19 9:32:38 来源:上海书评 作者:李公明

所谓“陷进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模样?书中有几个真实故事。大学兼职教师海伦在两所大学任教,每周至少讲述四门完全不同的课程,上课、改作业、驱车奔波,全年收入只有三万美元,没有任何健康、退休保障。2013年秋《匹兹堡邮报》报道了八十三岁的沃伊特柯因患癌症死于家中,她曾在大学任兼职教师二十五年,每年至少要教六门课,但是年收入从来没有超过两万美元。2019年4月《大西洋月刊》杂志讲述的年轻学者西娅·亨特(Thea Hunter)的故事同样悲惨。她有哥大的历史学博士学位,毕业后只能在几间学校任兼职教师,由于没有医保,只好自己用治疗哮喘的方式治疗肺疼,最终被癌症夺去生命。更悲催的是2017年《卫报》的一个报道,一位已届中年的兼职女教师由于所教课程被砍去一半,为了弥补原已微薄的收入出现的缺口而从事色情工作,她自己说“不过是一夜情而已,能有多糟呢?”这事掀起了舆论热议(12页)。《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发出声讨:“大学虐待兼职教师罪不可恕!”(There is No Excuse for How Universities Treat Adjuncts”)《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也为这些“一次性的学者”发声。听起来真的是每个“青椒”心里都有一本血泪账啊!陷进去的兼职教师的“模样”除了看得见的报酬很低、福利全无的待遇和极度辛劳等之外,还有更多的创伤是外人难以看到的。在大学的学术舞台上他们就像是隐形人,没有任何发言权。在学生面前被称作“教授”,既是获得一种心理补偿,但也是一种诱惑,“让你很难公开这一切:自己其实是一个被剥削的劳动力”(22页)。心理上的折磨其实很可怕。他们也知道自己是“愿者上钩”,工作极为努力、上课效果好的“青椒”会受到院系主任的表扬,满心以为会有希望转为正式在编的终身教职。有的学校开设了几门课程,并暗示他们有可能“很快”成为长聘人选——由于措辞含混,法律上无可指摘。在作者看来“诱饵就这么下好了,圈套就这么布好了”(112页)。这话有点难听,实际上是实情,因为这种“按需而定”的高教体制已经不可能让博士后人员或兼职教师转为终身制教职了。

那么难道这些“青椒”都是傻子、都不知道这种状况吗?柴尔德里斯的解释更让我感到难受:“重回课堂的感觉真好,‘.edu’结尾的电子邮件地址也叫人心满意足,一听到上司高度评价你的工作,一看到课程打分时学生的溢美之词(对你,也对他们自己的能力),就更是冲昏了头脑。”(113页)年轻人谁没有过这样的热血与纯真!况且,虽然说“从兼职教师转正为终身制教师的概率微乎其微到毫无讨论的必要”,但是兼职教职还是有可能会转成“全职的非终身制岗位”,这也是一个极小概率的事件。作者举例的是他曾经待过的杜克大学博士后小组里就有四位“全职的非终身制人员”,“正是这寥寥数人成了‘托儿’,把我们其他人都留在了赌桌上,荒唐至极地赌上一把毫无胜算的赌局”(215页)。

因此,身为大学教师,为了学生的工作前景着想的话就不要轻易鼓励读博,就如作者引述兼职教师妮可所说的:“有学生问我是否要继续攻读博士学位,我总是劝他们打消念头。我这一代是牺牲品,因为都是别人在做决定。博士学位毫无价值,我一直在劝退那些想要以身试法的学生。如果你纯粹为了丰富自己的学识,并且拥有足够自立的经济实力,那你就去读吧,去读就是了。如果不是的话,请你放弃,马上放弃。”说得很决绝,她甚至说“也许,这个体系走向瓦解才好”(16页)。柴尔德里斯由此讲到作为一个大学博导的责任:“凡论文答辩期间,没有持续、全面地帮助每个学生成功跻身学术圈的博士生导师和博士生课程项目,都有失职之嫌。他们的罪过在于,把价格不菲的教育产品兜售给天资聪颖、不乏潜力的学生,一经出售,概不负责。在泡沫经济时代总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些房产销售人员总想洗脱自己的罪责,然而,污点是洗刷不掉的。”(108页)显然这说得有点过了,要“持续、全面地帮助每个学生成功跻身学术圈”,恐怕很多教师都是有心而无力。

作者指出,“以有朝一日能被长期雇用为诱惑,让人抱着如此渺茫的希望前往某校任教,这是不道德的”(114页)。这是对美国大学的严重指控。但是,作者也意识到这是一场“没有凶手的犯罪”。虽然“兼职者的人生故事固然骇人听闻,我们却找不到始作俑者。你会说,教师的‘斗争史’与罪恶的管理者或保守的立法者脱不了干系,但这样的问罪逻辑经不起仔细推敲。真实的情况恐怕还要更糟”(29页)。作者阅读了大量美国大学文献、媒体报道资料,数十次采访美国高校里的教职人员、博士后科研人员、在读博士生等,也结合了自己和妻子共同的博士经历、就职生涯和共同被学术界抛弃的个人经验,揭示了在“按需而定”的大局控制下美国大学的体制化生态。正是由于“按需而定”被认为是大学教育能够继续发展下去的正确道路,而完全没有意识或顾及这一道路与大学教育的核心价值观是否存在严重冲突,完全没有意识到在最重要的教育理念上稍为动摇所带来的结果是何等严重,因此才会发生似乎是无数善意的决定却造成了如此糟糕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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