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公司有个阿姨,给领导当了三十年情人,从黑发到白头

2025-11-02 14:06:24 6阅读

我们公司有个阿姨,叫梅姨。

梅姨其实不老,刚过五十,但所有人都叫她姨。

她不是正式工,属于保洁,但又跟别的保洁不一样。

她只负责领导那一层,主要是给大老板马总收拾办公室。

马总的办公室,一个鱼缸,几盆绿萝,一尘不染。

这活儿,梅姨干了快三十年。

从她还是个眼角带笑的小梅,干到了现在两鬓染霜的梅姨。

三十年,足够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一个油腻的中年人。

而梅姨,就把这三十年,耗在了一间办公室,和一个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就是马总。

我们公司,从上到下,从老到小,没人不知道梅姨是马总的人。

情人,或者说,相好。

这个词现在听着有点土,带着一种上个世纪的灰扑扑的质感。

但放在梅姨和马总身上,却无比贴切。

他们就是上个世纪的遗物,顽固地存在于我们这个崭新的、一切都飞速迭代的写字楼里。

像一幅挂错了地方的旧画。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

有一次看见梅姨给马总的茶杯里续水,马总头都没抬,顺手就把杯子递过去,梅姨接过来,转身,续水,再放回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一句话,默契得像一对老夫老妻。

我当时还跟旁边的同事小李感叹:“马总跟梅姨关系真好,像亲人一样。”

小李当时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刚出土的文物。

他把我拽到茶水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给我上了入职第一课。

“什么亲人?那是马总的‘内人’。”

他那个“内人”两个字,尾音拖得特别长,带着点戏谑,又有点心照不宣的猥琐。

我当时就懵了。

马总是有老婆的。

他老婆我见过,公司年会上,雍容华贵,一身珠光宝气,上台发言滴水不漏,一口一个“我们家老马”,亲热又疏离。

那才是正宫娘娘。

那梅姨算什么?

“算编外家属呗,”小李撇撇嘴,“没名没分,跟了三十年了。”

三十年。

我的天。

我看着远处那个正在用抹布仔细擦拭绿萝叶子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发冷。

那背影很单薄,穿着蓝色的保洁工作服,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最简单的髻,有几缕白发挣脱出来,在空调风里微微晃动。

从那天起,我看梅姨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带着好奇,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我觉得她可怜。

一个女人,最好的三十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给了出去。

换来了什么?

一个保洁的职位,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和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难堪身份。

每天早上八点,梅姨会准时出现在公司。

她先去马总的办公室,开窗通风,然后开始打扫。

她的动作总是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于虔诚的细致。

马总那个紫砂茶壶,她能用一方小小的软布,摩挲半个小时。

那不是在擦拭,那是在抚摸。

九点,马总准时到。

梅姨会掐着点,泡好一壶铁观音。

水温、茶叶量、出汤时间,比最专业的茶艺师还精准。

马总就好那一口。

我们这些小年轻,喝的都是咖啡、奶茶,速溶的,或者外卖送来的。

只有马总的办公室,永远飘着一股沉静悠长的茶香。

那香味,就像梅姨这个人,安静,持久,又带着点不合时宜的苦。

中午,大家都在点外卖,或者去楼下食堂挤得头破血流。

梅姨会从她的那个小储物间里,拎出一个保温饭盒。

两菜一汤,荤素搭配,一看就是家里精心做出来的。

她会把饭菜在马总办公室的小会客桌上摆好,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自己去角落里啃个馒头,或者吃点剩饭。

马总吃完,她再进去收拾。

三十年如一日。

风雨无阻。

我有时候会恶意地想,马总家那位正宫娘娘,能做到这个份上吗?

恐怕不能。

据说马师母是位女强人,自己也开着公司,忙得脚不沾地。

她给马总的,是体面,是资源,是强强联合的社交圈。

而梅姨给的,是热茶,是暖饭,是三十年如一日的、无声的陪伴。

哪一个更重要?

对男人来说,这恐怕是个永远不需要做出选择的选择题。

因为他可以都要。

办公室里的人,对梅姨的态度很微妙。

没人敢得罪她,毕竟是“老板的人”。

但也没人真正尊重她。

大家见她,会客气地喊一声“梅姨”,但那客气里,总带着点疏离和戒备。

她像个透明人,穿梭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里。

所有人都看得见她,但所有人都假装看不见她和马总之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是一种集体的、心照不宣的伪善。

只有新来的实习生,才会咋咋乎乎地问:“那个阿姨怎么能随便进马总办公室啊?”

然后,就会有老员工,像当年小李对我一样,把实习生拽到一边,进行一番“企业文化”的熏陶。

久而久之,梅姨的存在,就成了我们公司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或者说,一个活化石。

她见证了公司的起起落落,见证了一批又一批年轻面孔的到来和离去。

而她自己,就像那盆被她擦得发亮的绿萝,始终待在那个角落,不言不语,自顾自地生长,或者说,老去。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观察她。

她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

但她的眼睛,会说话。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年轻时应该很亮,但现在,那光被岁月磨平了,藏在了深深的皱纹里。

你看向那双眼睛,看不到怨,也看不到恨。

看到的是一种近乎于麻木的平静。

就像一口古井,深不见底,扔块石头下去,连个回声都听不见。

只有在看马总的时候,那潭死水才会起一点点波澜。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

有依赖,有温情,有习惯,甚至还有一点点……母性。

对,母性。

她看马总的眼神,有时候像在看一个孩子。

一个长不大的、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马总今年快六十了,头发花白,眼袋耷拉着,开会时吼起人来,中气十足,威风八面。

但在梅姨面前,他好像会不自觉地卸下所有防备。

有一次我送文件进去,正撞见马总在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

梅姨走过去,什么也没说,伸出手,很自然地在他头上按揉起来。

马总闭着眼,眉头舒展开,嘴里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那一刻,他们之间没有上下级,没有老板和情人。

只有两个相互依偎着取暖的中老年人。

我赶紧退了出来,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觉得我好像有点懂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早就超越了最初的欲望和激情。

三十年的光阴,足以把任何浓烈的感情,都熬成一锅温吞的粥。

不烫嘴,但暖胃。

是一种戒不掉的习惯。

但习惯,不等于爱情

更不等于名分。

马总快退休了。

公司里已经开始有风声,说新老板的人选都定好了,就等马总到点让位。

大家都在猜,马总退了,梅姨怎么办?

她这个“编外家属”,是随着马总的退休,一起“光荣退休”,还是会被新老板一脚踢开?

毕竟,人走茶凉,是职场颠扑不破的真理。

小李跟我打赌:“我猜马总会给她一笔钱,让她养老。也算仁至义尽了。”

我没说话。

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三十年的账,不是一笔钱就能算清的。

那天下午,公司里出奇的安静。

所有人都埋头在自己的格子里,假装很忙。

但实际上,每个人的耳朵都竖着,跟兔子似的。

因为马师母来了。

没有任何征兆,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了公司门口。

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但那微笑,没到眼底。

她的眼神像X光,扫过整个办公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马总办公室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上。

前台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问:“马……马夫人,您找马总?需要我通报一下吗?”

“不用。”

马师"母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她径直朝着马总办公室走去。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又冷酷的“哒、哒”声。

每一下,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那越来越近的、充满压迫感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我知道,好戏要开场了。

或者说,一场迟到了三十年的审判,终于要降临了。

马师母没有敲门。

她直接推开了那扇门。

办公室里,马总正坐在沙发上,梅姨蹲在他脚边,好像是在给他处理一个不小心蹭到的伤口。

画面,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彻底凝固了。

我离得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但我能想象到那份猝不及jing的尴尬和慌乱。

办公室的门,就那么敞开着。

像一个黑洞洞的舞台,把里面的一切,都暴露在了我们这些观众眼前。

马师母就站在门口,没进去,也没说话。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种得体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但那微笑背后,是滔天的巨浪。

我甚至能感觉到空气都在一寸寸地结冰。

马总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是弹起来的。

“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梅姨也站了起来,低着头,双手无措地在围裙上擦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怎么不能来?”

马师母终于开口了,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讨论今天天气怎么样。

“来看看我的丈夫,在自己的公司里,过着什么样的神仙日子。”

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了进去。

每一步,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她没有看梅姨,一眼都没有。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马总身上。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啊。

失望,悲哀,嘲讽,还有一丝深藏的……疲惫。

“老马,我们认识四十年,结婚三十五年了。”

“你什么德行,我比你自己都清楚。”

“你在外面那些花花肠子,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懒得管。”

“男人嘛,逢场作戏,总是难免的。”

“只要你还知道回家,还知道谁是你的结发妻子,我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叙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扎得人骨头疼。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成了哑巴,成了雕塑。

“但是,老马,凡事都有个度。”

“把一个不清不楚的女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放就是三十年。”

“从黑发到白头。”

“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是在打我的脸!你是在告诉所有人,我这个正牌老婆,还不如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保洁!”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

那是被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

马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想开口解释,但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自己老婆强大的气场面前,这个在公司里说一不二的男人,显得那么狼狈,那么无力。

而梅...

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她就那么低着头,站在那里。

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我忽然觉得,这一幕,无比的讽刺。

真正该被审判的,难道不是那个享尽了齐人之福的男人吗?

为什么最后,承受所有屈辱的,却是这两个女人?

一个,用三十年的隐忍,维护着一个虚假的婚姻空壳。

一个,用三十年的青春,换来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

她们都是受害者。

而那个罪魁祸首,却像个懦夫一样,躲在后面,一言不发。

“行了,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马师母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把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她终于把目光,转向了梅姨。

那目光,冷得像冰。

“你,叫什么名字?”

梅姨的身子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声音。

还是马总替她回答了:“她叫梅秀莲。”

“梅秀莲。”

马师母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细细品味。

“好名字。”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看得我毛骨悚然。

“梅女士,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拿着这笔钱,现在就从这里消失,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从自己的爱马仕包里,拿出了一张支票,轻轻放在桌上。

“这上面是七位数,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百万。

对于一个保洁阿姨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

是用三十年的青春和名誉,换来的最后一点补偿。

或者说,遣散费。

“第二,”马师母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你一分钱都不要,继续留在这里。”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

“老马马上就要退了。这家公司,以后跟我,跟我儿子,都有关系。”

“你留下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自己掂量。”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是正宫对小三的最后通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梅姨身上。

大家都在等她的选择。

是选择钱,还是选择……人?

虽然那个人,马上就要自身难保了。

我死死地盯着梅姨。

我看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甚至觉得,下一秒,她就会崩溃,会哭泣,会跪地求饶。

毕竟,在这样强大的对手面前,她就像一只随时可以被碾死的蚂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选择那张支票的时候。

梅姨,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泪水,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异常的平静。

她看着马师母,然后,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马总。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薄薄的支票上。

她慢慢地,慢慢地,伸出了手。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因为常年做粗活,关节粗大,皮肤粗糙,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老茧。

就是这双手,伺候了那个男人三十年。

现在,它要去拿那笔,了断这三十年孽缘的钱。

我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是解脱?是悲哀?

我说不清。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梅姨的手,在距离支票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然后,她缓缓地,把手收了回来。

她抬起眼,直视着马师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钱,我不要。”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马师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马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

连我,都震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她疯了吗?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我什么都不要。”

梅姨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我在这里干了三十年,我是公司的保洁。”

“只要公司一天不辞退我,我就会一直干下去。”

“直到我干不动为止。”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

她拿起自己的抹布,走到那盆绿萝前,像往常一样,一片一片,仔细地擦拭起来。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一场幻觉。

仿佛站在她身后的,不是手握她生杀大权的正宫娘娘,而是一团空气。

那份镇定,那份从容,那份……视死如归的决绝。

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一直被我们看作是弱者、是依附品的女人,她的骨子里,竟然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那是一种,被三十年委屈和隐忍,淬炼出来的,无声的反抗。

她不要钱,也不要人。

她要的,是她在这里耗费了三十年光阴,所剩下的,最后一点点尊严

她是一个保洁。

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价值的身份。

马师"母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她大概从未想过,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场战役,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一个她从没放在眼里的女人,将了一军。

她想发作,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必须维持自己的体面。

她冷笑一声:“好,很好。梅女士,你有骨气。”

“希望你不要后悔。”

说完,她拿起那张支票,撕了个粉碎。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有一些,落在了梅姨脚边。

她看都没看一眼。

马师母转身,踩着她的高跟鞋,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女王,头也不回地走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马总站在原地,看着梅姨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坐下,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只觉得,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的苍老和孤独。

一场风暴,就这么过去了。

看似风平浪静,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从那天起,马总来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整个人都蔫了。

开会的时候,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拍桌子骂人,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地听着,眼神空洞。

而梅姨,还和以前一样。

每天准时来,打扫卫生,擦拭绿萝,泡茶。

只是,那壶泡好的铁观音,常常是放到凉了,也没人喝一口。

她也不在意。

凉了,就倒掉,再重新泡一壶。

她和马总之间,好像也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他们不再有任何言语之外的交流。

甚至眼神的交汇,都变得刻意回避。

那间曾经充满了默契和温情的办公室,如今,只剩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尴尬。

我看着梅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不知道,她那天做出那个选择,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所谓的尊严?

还是,她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幻想?

幻想那个男人,会在最后关头,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

然而,并没有。

从始至终,他都像个局外人。

一个月后,马总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

那天,公司给他办了个简单的欢送会。

新老板也来了,场面话说了一大堆。

马总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欢送会结束,大家簇拥着他,把他送到楼下。

梅姨没有去。

她一个人,在马总的办公室里,默默地收拾着东西。

那些马总带不走的书,文件,摆件。

她一件一件,擦拭干净,然后装进纸箱。

动作还是那么慢,那么细致。

我鬼使神差地,没有跟着人群下楼。

我走进了那间办公室。

“梅姨。”我轻声叫她。

她回过头,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对我笑了笑。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对我笑。

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和释然。

“小王啊。”

“我……我来帮您吧。”我走过去,拿起一个空箱子。

“不用,没多少东西了。”她摆摆手。

我们俩,就这么沉默地,收拾着。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看着梅姨的侧脸,她的白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梅姨,”我终于还是没忍住,“您……后悔吗?”

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城市,高楼林立,一片繁华。

看了很久很久。

她才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年轻的时候,跟他,是在一个厂里。”

“他那时候,是车间主任,长得又高又精神,好多小姑娘都喜欢他。”

“我也喜欢。”

“后来,他提干了,我也下岗了。”

“再后来,他办了这个公司,就让我过来帮忙。”

“这一帮,就是一辈子。”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那故事里的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她一生的时光。

“后悔?”

她自嘲地笑了笑。

“谈不上后悔不后悔了。”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就像买衣服,买的时候,觉得真好看,非要不可。穿久了,旧了,不合身了,也舍不得扔。”

“到最后,不是你穿着它,是它穿着你。”

“一辈子,就这么被一件衣服给套住了。”

我听得心里发酸。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么多话。

也是我第一次,试图去理解她那看似不可理喻的人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没有海誓山盟的承诺。

有的,只是一个女人,最卑微、最执拗的坚守。

她守着的,或许不是那个男人。

而是她自己那段,再也回不去的,付出了全部的青春。

“那……您以后有什么打算?”我小心翼翼地问。

“还能有什么打算。”

她转过身,把最后一个纸箱封好。

“公司估计也快辞退我了。”

“我老家还有个弟弟,回去帮他带带孩子,种种菜,也挺好。”

她的脸上,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仿佛,她已经为自己的下半生,找到了一个安稳的归宿。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新老板的秘书,一个年轻干练的女孩。

她看了一眼梅姨,又看了一眼我,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梅阿姨,王经理,你们都在啊。”

“李秘书,有事吗?”我问。

“哦,是这样的,”李秘书的目光转向梅姨,“新来的吴总让我通知您,您的保洁合同,公司这边决定,继续续签。”

“而且,吴总说,考虑到您多年的辛苦付出,从下个月起,给您涨工资,按正式工的标准,给您交五险一金。”

我和梅姨,都愣住了。

这反转,来得太突然。

“为什么?”梅姨下意识地问。

李秘书笑了笑:“吴总说,一个能在一家公司,把一件最简单的事,认认真真做三十年的员工,值得公司尊重。”

“他还说,公司的发展,靠的是马总那样的开拓者,但公司的稳定,也离不开您这样,默默无闻的坚守者。”

“一个懂得感恩和尊重的企业,才能走得更远。”

我看着李秘书,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新来的吴总,是个有格局的人。

我再看梅姨。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我看到,有两行浑浊的泪水,从她那布满皱纹的眼角,缓缓滑落。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不甘。

是因为,她这三十年不被承认的付出,终于在最后,得到了一个迟来的,却无比郑重的肯定。

那肯定,与爱情无关,与男人无关。

只与她自己,作为一个劳动者的价值和尊严有关。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然后,对着李秘书,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吴总。”

她的声音,哽咽了。

马总走了。

梅姨留下了。

公司里,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也渐渐平息了。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只是,马总的那间办公室,换了新的主人。

新的吴总,年轻有为,喝的是手冲咖啡,办公室里摆的是极简风格的绿植。

梅姨,依然是那个保洁阿姨。

她每天还是会准时来,把吴总的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

只是,她再也不用去泡那壶,不知道为谁而泡的铁观音了。

她开始跟我们一样,去食堂吃饭。

她会跟食堂打饭的师傅聊天,会跟我们这些小年轻,讨论哪个菜好吃。

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是一种,很轻松,很舒展的笑容。

我发现,她其实不老。

当她不再需要把所有的心力,都耗费在那个男人身上时。

她好像,又活过来了一点。

有一天,我在茶水间碰到她。

她正在给自己泡一杯花茶,透明的玻璃杯里,几朵干枯的菊花,在热水中,慢慢舒展开来。

“梅姨,喝菊花茶啊。”我笑着打招呼。

“嗯,”她点点头,“清肝明目。”

我们闲聊了几句。

临走时,她忽然叫住我。

“小王。”

“哎,梅姨,怎么了?”

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那天,谢谢你。”

我知道,她说的是马总走的那天,我留下来陪她。

我笑了笑:“没事,梅姨,举手之劳。”

她也笑了。

“你是个好孩子。”

“以后,找对象,别找太复杂的。”

“简简单单的,能一起说说话,吃吃饭,就好。”

我愣住了。

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梅姨。”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在公司里,见过马总。

听说,他退休后,就跟着他老婆孩子,出国定居了。

他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而梅姨的人生,也一样。

她还在我们公司,做着那个最普通的保洁阿姨。

头发,越来越白。

但她的腰板,却好像比以前,更直了。

有一次,公司组织体检。

我看到梅姨,一个人,拿着体检单,在一项一项地排队检查。

她的背影,依然单薄。

但在医院嘈杂的人群里,却显得异常的笃定和安详。

我忽然觉得,我再也不需要用“怜悯”的眼光去看她了。

她的人生,或许有很多遗憾。

但她用自己的方式,走到了最后,并且,找到了和这个世界和解的方式。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审判和同情。

故事讲到这里,好像就该结束了。

一个关于三十年畸恋的落幕,一个女人自我的回归。

听起来,也算是个圆满的结局。

但生活,从来都不是小说。

它总会在你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再给你来个回马枪。

那天,我加完班,从公司出来,已经快十点了。

路过公司楼下的街心公园。

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梅姨。

她坐在长椅上,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而在她对面,站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头发花白,背有点驼了。

是马总。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出国了吗?

我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我看到马总,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梅姨。

好像是一个……保温饭盒。

梅姨没有接。

他们就那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隔着几步的距离,僵持着。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我看到,马总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近乎于哀求的神情。

而梅姨,始终没有抬头看他。

过了很久,很久。

马总把那个饭盒,轻轻放在了长椅上,梅姨的旁边。

然后,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有愧疚,有不舍,有无奈,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最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蹒跚地走了。

背影,萧索又孤单。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梅姨,才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长椅上那个饭盒。

她没有去碰它。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像一尊,望夫石。

不,她等的,或许从来都不是那个男人。

她等的,是和自己那段,纠缠了一辈子的过去,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又过了很久。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服,看都没看那个饭盒一眼,转身,朝着和我相反的方向,慢慢地走了。

我从树后走出来,看着那个空荡荡的长椅,和那个被遗弃的饭盒。

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马总为什么会回来。

也不知道,那个饭盒里,装的是什么。

或许,是他迟来的,一份补偿。

或许,是他戒不掉的,一种习惯。

但这些,对现在的梅姨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人生,已经翻篇了。

那件套了她三十年的,叫做“马总的情人”的旧衣服。

她终于,彻底脱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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