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的“国家危机状态”——自然灾害治理短板与政治制度脆弱性

2025-11-18 15:09:05 4阅读

近日,台风“海鸥”(Kalmaegi,菲律宾本地称“Tino”)和紧接而来的台风“凤凰”(Fung‑Wong,菲律宾本地称“Uwan”)接连重创菲律宾,成为 2025 年该国自然灾害治理的一面镜子。两场风暴覆盖全国2/3国土,形成“灾害连击”效应,不仅暴露了菲律宾灾害应对的系统性脆弱,更全面考验了政府在高频灾害下的资源调度、应急响应与跨区域协同能力。

根据菲律宾国家减灾管理委员会(NDRRMC)与民防办公室(OCD)截至2025年11月12日的最新核实数据,两场台风已造成全国累计259人死亡、114人失踪、551人受伤,其中台风“海鸥”导致232人死亡、112人失踪、523人受伤,台风“凤凰”造成27人死亡、2人失踪、28人受伤,受灾总人口突破627万,累计疏散182.8万人。这场覆盖全国2/3国土的灾害,不仅暴露了菲律宾灾害应对的系统性脆弱,更全面考验了政府在高频灾害下的资源调度、应急响应与跨区域协同能力。菲律宾总统费迪南德・马科斯(Ferdinand Marcos Jr.)已于11月6日宣布全国进入为期一年的“国家灾难状态”,以集中力量应对灾情与重建需求。

一、紧急状态下的灾害冲击与治理挑战

根据世界银行 2020 年发布的《菲律宾灾害响应与重建公共支出评估》报告,该国每年因台风、地震等自然灾害造成的资产损失平均约为3.5亿美元,长期处于全球灾害高风险国家行列。而2025年台风“海鸥”与“凤凰”的连续冲击,已造成该国至少46亿美元的直接经济损失,相当于年均损失的13倍,单次灾害强度与损失规模均突破近年纪录。这一数据不仅凸显了极端天气事件对菲律宾的致命打击,更揭示了“灾害常态化”背景下,该国治理体系面临的系统性挑战。

从灾害冲击的现实维度来看,两场台风形成的“连击效应”将治理短板暴露无遗:其一,资源透支与调度压力。菲律宾全年需应对约20个台风,常态化救灾已消耗大量财政与人力储备,而此次双台风累计影响627万人口、疏散182.8万人,仅临时避难所物资供应就出现60%以上的缺口,国家灾害基金在短时间内面临耗尽风险。其二,跨区域协同与应急响应滞后。台风“海鸥”重创中部维萨亚斯群岛后,吕宋岛随即遭遇“凤凰”袭击,全国2/3国土同时处于灾害状态,导致救援力量分散、跨区域物资运输因696处道路损毁陷入停滞,部分偏远村镇失联超48小时。其三,基础设施韧性不足的制度性困境。全国497个市镇因台风停电、30个市镇通信中断,而宿务省等重灾区此前投入数十亿比索的防洪工程在暴雨中失效,反映出灾害防御设施建设的质量缺陷与规划漏洞。

更深层来看,自然灾害在菲律宾已远超“突发事件”的范畴,成为对制度承载能力的常态化压力测试。总统马科斯于11月6日宣布的全国“国家灾难状态”,虽为集中资源提供了法律依据,但也暴露了现有治理体系的被动性——预警机制未能充分预判双台风叠加风险,灾后救援过度依赖军队与中央统筹,地方政府应急能力薄弱,社区层面的防灾减灾网络尚未健全。这种“重响应、轻预防”“重中央、轻地方”的治理模式,在全球变暖导致极端天气频发的背景下,已难以应对“灾害强度升级、发生频率增高”的新挑战。对于菲律宾而言,此次双台风灾害带来的不仅是人员伤亡与经济损失,更是对其灾害治理体系从预警、响应、资源配置到灾后重建全链条的全面拷问,如何在“常态危机”中构建更具韧性的治理能力,成为紧急状态解除后必须直面的核心命题。

二、制度治理脆弱性的显性表现

在菲律宾的灾害治理过程中,暴露出的制度性问题深刻影响了政府的信任度、地方政府的执行力以及财政透明度。这些问题不仅影响了灾后恢复的效率,也加剧了民众对政府的不满情绪,形成了灾害治理中的一系列复杂挑战。通过对这些挑战的深入剖析,可以识别出菲律宾灾害治理中的几个显性脆弱环节,特别是在制度执行、资源调配、地方政府的责任等方面。

1. 反腐败抗议与治理透明度缺失

灾害治理的成效不仅取决于资源投入,更依赖制度的廉洁与透明——而菲律宾在防洪等灾害防御基础设施建设中的系统性腐败,正成为加剧灾害冲击、侵蚀政府公信力的关键症结。这种腐败并非孤立现象,而是贯穿灾害防御全链条,从项目审批、资金使用到工程验收的全面失守,最终在双台风灾害中暴露无遗。

从腐败乱象的核心事实来看,问题已到触目惊心的程度:自2022年以来,菲律宾政府投入的两类关键资金均存在严重滥用——一是约1180亿菲律宾比索(约合20亿美元)的防洪、排水及水利项目资金,大量流向质量低劣、未按合同施工甚至完全未落地的“鬼项目”;二是小马科斯政府2022年年中上任后规划的9855个防洪项目,总价值超5450亿比索(约95亿美元),其中多数被查出流程异常、资金挪用等问题。这些本应抵御台风暴雨的“保命工程”,最终沦为少数人牟利的工具——部分防洪堤坝厚度不达标、排水管道偷工减料,在此次双台风的强降雨中完全失效,直接导致多个城镇洪水围城时间延长、损失扩大,让灾害防御体系形同虚设。

面对愈演愈烈的腐败问题,政府虽启动初步应对,但行动滞后且缺乏力度。小马科斯在2025年7月的年度国情咨文中首次公开提及防洪腐败丑闻,并成立独立委员会展开调查;菲律宾司法部(DOJ)已对布拉干省至少五宗“鬼防洪项目”发出传票,代理司法部长弗雷德里克・维达明确表示“被告和指控已确定,后续还将有更多调查”,但该调查随后被暂停,引发公众对“官官相护”的质疑。这种“调查流于形式”的现状,进一步点燃了公众的愤怒。2025年9月21日,菲律宾全国爆发名为“万亿比索游行”(Trillion Peso March)的大规模反腐抗议,数万民众走上首都及多个城市街头,高喊“严惩腐败分子”“公开资金流向”的口号,要求政府对公共资金使用全面问责,彻查防洪项目中的利益输送与资金滥用。抗议活动中爆发局部冲突,警方逮捕多人,凸显公众对腐败问题的零容忍,以及对政府治理能力的深度不信任。

腐败乱象的根源在于治理透明度的全面缺失。灾后资金分配、重建项目招标、工程质量验收等关键环节,缺乏独立第三方监督与公开可查的追溯机制;地方政府与利益集团勾结,使得“投入巨大却效果甚微”成为灾害防御领域的常态。当本应守护民众安全的防灾工程沦为腐败温床,当纳税人的钱财被中饱私囊,不仅直接加重了灾害造成的人员伤亡与经济损失,更严重侵蚀了政府的政治合法性——在此次双台风灾害中,民众对政府救援的不信任感与日俱增,部分重灾区甚至出现拒绝官方物资、要求第三方介入分发的情况,让灾害治理陷入“制度失灵→腐败加剧损失→公信力崩塌→治理更难”的恶性循环。

2. 灾害预警和救援资源调配的不足

作为全球自然灾害高发国家,菲律宾的灾害治理体系长期面临“预警与执行脱节、调配与需求失衡”的结构性缺陷,而 2025 年双台风的连续冲击,更将这种不足放大为系统性救援困境 —— 预警未能转化为有效避险,资源调配陷入“被动应对、顾此失彼”的恶性循环,最终加剧了灾害造成的民生代价。

灾害预警系统的局限性首当其冲。尽管菲律宾大气地球物理和天文服务管理局(PAGASA)在台风“凤凰”登陆前发布了最高5级的热带气旋风信号,覆盖奥罗拉省及吕宋岛多地,并提前预警风暴潮风险,但预警信息的落地效率严重不足。一方面,偏远地区的信号覆盖存在盲区,部分村镇未能及时接收避险通知;另一方面,预警未与交通管制、人员疏散等实操环节形成联动,导致大量民众在风暴临近时仍试图通过海陆通道转移,最终因渡轮暂停、航班取消陷入滞留——仅菲律宾海岸警卫队就报告超6000名乘客被困于100多个港口,众多家庭错失最佳避险时机。

救援资源调配的僵化与滞后,进一步恶化了灾情。在“海鸥”造成大面积破坏后,“凤凰”的快速逼近迫使政府暂停对前一灾区的搜救工作,导致部分失踪人员错失获救机会,暴露了菲律宾缺乏应对“灾害连击”的资源储备与应急预案。更严重的是资源分配的区域失衡:中央政府的救援力量和物资集中投向大城市,而偏远村镇、岛屿地区则面临“救援真空”——医疗人员、急救药品、食品和饮用水供应持续短缺,地方政府因缺乏自主调配权和资源储备,无法及时响应辖区紧急需求,部分灾民在灾后数日内仍未能获得基本生活保障。这种“重中心、轻边缘”的调配模式,让灾害冲击的不平等性进一步凸显。交通网络的全面瘫痪,成为压垮救援效率的最后一根稻草。台风“凤凰”登陆后,吕宋岛多条航空、海运线路被迫中断:民航局关闭了比科尔地区和吕宋北部的多个机场,马尼拉、克拉克等主要机场虽维持运营,但频繁出现航班取消、地面延误,航空公司纷纷发布出行豁免政策;海上交通方面,菲律宾海岸警卫队暂停了多条跨岛渡轮航线,强风导致部分海域浪高达到14米,小型船只完全无法航行。交通中断不仅导致救援人员和物资无法进入重灾区,还让岛屿地区的物流体系彻底崩溃,粮食、药品等关键物资库存快速耗尽,灾后恢复工作陷入“物资进不来、人员出不去”的停滞状态。

这些问题的根源在于应急管理体系的三大短板:一是预警系统缺乏“最后一公里”的落地机制,未能与社区疏散、交通管制形成闭环;二是资源调配依赖中央统筹,地方政府权限不足、储备薄弱,难以应对突发需求;三是缺乏应对多重灾害叠加的预案,资源储备仅能满足单次灾害应对,面对“台风连击”时迅速透支。这种结构性缺陷,让菲律宾的灾害救援始终处于“被动追赶”的状态,既无法最大化降低灾害损失,也难以快速恢复灾区秩序,最终让灾民承受了额外的生存压力。

3. 政府信任危机与地方政府执行力

如果说预警滞后、资源调配失衡是灾害治理的系统性短板,那么地方政府执行力的全面缺位,则是压垮民众信任的最后一根稻草。菲律宾的灾后治理困境,本质上是“中央指令难落地、地方响应跟不上”的协作失灵,而这种失灵在双台风灾害中被进一步放大,从行政低效升级为深层次的信任崩塌,形成“灾害冲击—执行失效—信任流失”的恶性循环。

地方政府的执行力缺失,集中体现在灾后响应的“最后一公里”失效。尽管中央政府在台风“凤凰”登陆后迅速宣布紧急状态、划定救援优先级,但地方政府的落实环节却频繁“掉链”:卡加延省作为重灾区,在台风过境后数日内,部分村镇仍未收到统一调配的食品和饮用水,地方官员既未组织有效排查,也未及时反馈物资缺口,导致民众不得不自发寻找生存资源。这种低效并非个例——早在此前的洪水灾害中,多个地方政府就因物资分配流程繁琐、工作人员缺位,导致偏远地区居民等待救援时间长达一周以上,而灾后公示的物资发放名单与实际受益情况不符,更让民众对地方治理的公正性产生质疑。地方政府的“不作为”与“慢作为”,让中央的救援部署沦为“纸上谈兵”,最终将灾害损失转化为民众对政府的直接不满。

中央与地方的协作失衡,进一步加剧了执行困境。这种失衡并非简单的“沟通不畅”,而是源于权责划分模糊、财政依赖严重、政治博弈干扰的结构性矛盾:一方面,地方政府缺乏独立的财政自主权,灾后救援资金高度依赖中央拨款,而审批流程的繁琐常常导致资金到位滞后,让地方陷入“有指令无资源”的被动;另一方面,部分地方官员受地方派系利益影响,在资源分配中优先照顾特定区域或群体,而非以灾情紧急程度为标准,导致“重亲信、轻民生”的分配不公。更值得关注的是,内政部(DILG)早在2024年10月就已向地方政府发出“快速行动”的防灾指令,要求提前储备物资、完善疏散预案,但多数地方政府并未落实,直到双台风来袭才仓促应对,暴露了中央指令在地方层面的“执行空转”。执行失效的直接后果,是民众对政府信任的崩塌,甚至演变为对官方治理的抵触情绪。在此次双台风灾后,部分重灾区出现民众拒绝接收地方政府分发的救援物资的现象 —— 原因是此前多次灾害中,物资存在以次充好、数量短缺的问题,民众更愿意相信民间组织或国际援助的公正性。这种“信任赤字”并非短期形成:从防洪项目腐败被曝光,到灾后救援迟迟不到位,再到重建资金被挪用,每一次治理失效都在消耗民众的耐心。当政府承诺的快速恢复沦为缓慢拖延,当保障民生变成资源倾斜,民众的安全感与对政府的认同感持续下滑,社会裂痕不断扩大。

这一困境的核心是“治理责任的层层递减”。菲律宾的灾害治理体系中,中央政府掌握资源分配权与政策制定权,地方政府却承担着直接面对灾民的执行责任,但两者之间缺乏清晰的权责划分与有效的监督机制。地方政府的行政低效、财政依赖、政治考量,本质上是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行政体系的层级冗余、地方自治能力的薄弱、问责机制的缺失,让“灾后恢复”始终停留在“应急救火”层面,难以形成长效治理。最终,当民众在灾害中感受到的不是政府的可靠保障,而是层层推诿与资源不公,灾害治理便从单纯的民生问题,升级为威胁社会稳定与政治合法性的复合危机。

三、制度脆弱性的市场与零售维度透视

自然灾害对菲律宾的冲击,在零售市场和供应链上体现得尤为直接——看似是台风导致的物流停摆、物资短缺,实则暴露了背后制度层面的长期短板。这些问题平时被市场运转掩盖,一旦遭遇灾害冲击,就会引发连锁反应,让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和零售商的正常运营都陷入困境。

1. 物流中断与配送链的脆弱性

菲律宾由众多岛屿组成,日常货物运输主要靠海运和港口周转,这种地理特点本就对物流体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长期存在的制度与设施问题,让整个配送链在灾害面前不堪一击。台风来袭后,全国多个重要港口被迫关闭,104个港口累计有4704名旅客、货车司机和工作人员被困,几乎所有海上航线都暂停运营。但这并非只是台风的临时破坏:菲律宾港口本就存在设施老化、吞吐能力不足的问题,起重机等设备陈旧、集装箱堆放空间紧张,平时就经常出现拥堵。台风过后,部分港口的集装箱堆场倒塌,受损的设施更是雪上加霜,货物装卸效率大幅下降,大量进口商品和本地货物堆积在港口无法运出。交通中断直接导致零售市场陷入缺货危机。马尼拉的超市里,矿泉水、米面等生活必需品被抢购一空,货架上只剩下样品;建材店的沙子、沙袋卖断货,不少民众凌晨排队都买不到。宿务、达沃等城市的华人便利店推出包含饮用水、压缩饼干的应急包,价格比平时贵三倍仍被疯抢。而偏远岛屿的情况更糟,由于航线停运,当地零售商的库存卖完后无法补充,只能眼睁睁看着店铺关门。对零售商来说,困境不只是缺货,还有成本飙升和运营混乱。台风导致的道路损毁、港口延误,让货物运输时间大幅延长,运输成本也跟着上涨——外卖小哥的临时工资涨了五倍,仍没多少人愿意接单。更关键的是,政府在灾后把资源都优先投入到救灾和民生紧急保障上,对零售物流的恢复缺乏针对性支持。原本就繁琐的海关清关流程,在灾后变得更加缓慢,人工操作比例高、部门协调不畅的问题凸显,进口货物长期滞留在港口,零售商既要承担库存短缺的损失,又要应对不断上升的仓储和运输成本。

菲律宾的物流体系长期依赖老旧设施,政府既没有投入足够资源升级港口和交通网络,也没有建立针对零售供应链的应急保障机制。当台风这样的灾害到来时,本就脆弱的物流网络瞬间崩溃,而政府的应急响应又没能兼顾零售市场的恢复需求,最终让普通民众为制度短板买单——要么买不到生活必需品,要么不得不接受翻倍的价格,而零售商则在缺货和成本压力下艰难维持。

2. 农业供应链的中断与菜篮子体系的影响

对菲律宾人来说,“菜篮子”里的大米、蔬菜、水果不仅是日常饮食的基础,更依赖一条从农田到市场的脆弱供应链——而自然灾害的冲击,总能轻易打断这条链条,让生产损失快速转化为市场短缺和民生压力。这种影响从不局限于受灾的农田,而是顺着采购、运输、零售的环节层层传导,最终让普通民众感受到物价上涨、物资难买的现实困境。

农业生产的规模化受损,是供应链中断的起点。2025年刚过半,西南季风加上多次热带气旋的影响,就给菲律宾农业带来了23.4亿菲律宾比索的损失,74895户农户受波及,7 万多公顷农地被破坏,粮食和经济作物的总产量减少了53356吨。其中大米作为主食,损失就占了一半以上,达12.7亿比索,渔业和蔬菜、水果等高价作物也没能幸免。而台风“麦德姆”(Matmo,菲律宾本地称“Paolo”)在卡加延谷地区的肆虐,又单独造成1.6251亿比索的损失,3890户农户的香蕉、蔬菜等作物被冲毁,5181公顷农地颗粒无收。这些数字背后,是成片被淹的稻田、被狂风折断的果树,以及农户颗粒无收的绝望——而这只是供应链断裂的第一步。

生产端的损失很快传导到零售市场,让“菜篮子”变得沉重。农田被毁、收成中断,直接导致市场上新鲜蔬菜、水果的供应量大幅下降。马尼拉的菜市场里,青椒、生菜的价格比灾前涨了一倍多,原本常见的本地香蕉变得稀缺,只能依赖少量进口,价格翻了几番;超市里的大米货架虽有国家储备支撑,但优质米的选择明显减少,部分偏远地区甚至出现限量购买的情况。对零售商来说,采购成本的上涨让他们陷入两难:要么提高售价面临消费者抱怨,要么维持原价压缩自身利润。更棘手的是补货难题——受灾地区的农产品运不出来,外地货源又因交通中断难以补充,不少杂货店的果蔬区只能用少量耐储存的土豆、洋葱填补货架空缺。

而农业供应链的恢复,远比破坏更缓慢,这背后离不开制度执行层面的滞后。农户遭遇灾害后,最需要的是种子、化肥等生产资料和资金支持,政府也确实推出了包括无息贷款、作物保险赔付在内的援助措施。但这些援助往往要经过实地核查、行政审批、物资分发等多个环节,地方政府的执行效率参差不齐,导致农户拿到援助时,往往已经错过了最佳播种期。加上作物保险的赔付流程繁琐,部分农户甚至要等数月才能拿到赔偿金,根本无法及时恢复生产。对蔬菜、水果这类易腐作物来说,生产周期的延误意味着市场供应的缺口会持续扩大,零售端的短缺和涨价也会随之延长。一方面是生产环节缺乏抗灾能力,农地防护设施不足、作物品种抗灾性较弱;另一方面是制度层面的支持跟不上,灾后援助的传导效率低、保险覆盖范围有限。当这两种脆弱性叠加,自然灾害对“菜篮子”的冲击就不再是短期扰动,而是会持续影响民众生活成本和市场稳定,让原本就面临物价压力的普通家庭雪上加霜。

3. 政治与社会裂痕:市场与零售的外部风险

如果说物流中断、农业减产是台风给零售市场带来的“直接冲击”,那么政治治理短板与社会信任崩塌,则是让市场恢复雪上加霜的“外部隐性风险”。菲律宾的政治社会裂痕从不是孤立的治理问题,而是像一层阴影笼罩在零售行业之上,通过政策支持缺位、市场环境动荡、消费信心下滑等方式,持续放大零售商的经营压力,形成“治理失效→市场不稳→经营承压” 的连锁反应。

政府治理的薄弱首先直接戳中零售商的“痛点”—— 依赖的政策支持与实际落地严重脱节。对许多中小零售商而言,灾后的政府补贴、税收减免、低息贷款本是缓解资金压力的关键,但政治腐败和执行低效让这些支持沦为“纸上福利”。部分地方政府在物资分配中优先照顾关联企业,普通零售商难以拿到平价救灾物资;本应快速到位的补贴资金,因审批流程繁琐、层层克扣,往往拖到市场初步恢复才发放,根本起不到应急作用。更让人困扰的是政策的摇摆不定:灾后政府时而出台价格冻结令,却没配套补贴零售商的成本上涨;时而承诺加快基础设施修复,却因地方派系利益争夺,道路、电力的恢复进度一再滞后。这种“承诺与落实脱节”的治理状态,让零售商根本无法制定长期经营计划,只能被动应对频繁的政策变动和资源缺口。

社会层面的信任危机,则进一步加剧了市场的不稳定性。民众对政府的不信任,很容易传导到零售市场:一方面,灾后物资短缺时,只要出现“政府挪用救援物资” 的传闻,就会引发大规模抢购潮,哪怕超市还有库存,也会被恐慌性扫货,导致零售商库存管理混乱,反而加剧供需失衡;另一方面,民众对政府背书的定价机制产生怀疑,认为零售商与政府勾结哄抬物价,哪怕是正常的成本型涨价,也可能引发投诉甚至冲突,让零售商陷入“不涨价亏成本、涨价遭质疑”的两难。更严重的是,社会裂痕导致的局部动荡,还会直接影响门店运营 —— 部分重灾区因抗议救援不公爆发示威,道路被阻断,零售商的补货车辆无法通行,门店被迫临时停业,进一步扩大经营损失。对零售商而言,这种外部风险的可怕之处在于“不可预测性”。他们能应对台风导致的物流中断,却难预料政府补贴会延迟多久;能调整供应链应对农业减产,却挡不住因社会恐慌引发的抢购潮;能承受短期的成本上涨,却扛不住长期不稳定的经营环境。地方政府资源调配迟缓,意味着门店依赖的电力、交通可能数周无法恢复;政治博弈导致的政策摇摆,让零售商的定价策略和库存规划频繁被打乱;而民众对政府的不信任,又间接转移为对市场的焦虑,让零售市场的恢复速度始终跟不上需求。

这种外部风险本质是“治理公信力缺失” 向市场领域的传导。当政府无法通过公平分配资源、高效落实政策来赢得民众信任时,市场就会成为这种信任赤字的“承受者”—— 零售商经营风险上升,消费者消费行为变形,供需关系持续失衡。对菲律宾的零售行业而言,真正的挑战不仅是应对自然灾害的直接破坏,更是要在政治社会裂痕的背景下,应对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外部环境,而这种环境的改善,远非零售商自身努力所能实现。

后记

2024年6月至7月底,我因在马尼拉雅典耀大学参与发展学(Development Studies)相关研究,有机会前往菲律宾西亚高岛开展短期考察。这段旅程本是书本知识与现实观察的对接,却意外让我对“灾害如何塑造贫困”“治理脆弱性如何渗透民生”有了最真切的体感——那些曾在报告中看到的“制度短板”“灾害冲击”,最终都化作了教堂里破旧的长椅、牧师掌心的速溶咖啡,以及海面上风雨飘摇的渡船。

接待我们的是当地一位天主教牧师。出发前,我对教堂的想象还停留在“庄严华丽” 的固有印象里,抵达后却被眼前的景象触动:教堂墙体斑驳,屋顶甚至能看到细小的裂缝,木质长椅积着薄尘,没有任何装饰性的陈设,朴素到近乎简陋。但这里却是岛上孩子们的“精神与学习据点”——牧师没有固定工资,全凭道义与初心,日复一日地给附近失学的孩子辅导功课、传授常识。得知我们是来调研的研究人员,他格外热情,从储物架上翻出仅剩的几包小零食和速溶咖啡招待我们,咖啡冲得很淡,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暖意。闲聊间,我们问起岛上的贫困根源,牧师的回答直指核心:“台风是绕不开的坎。”他说,岛上的人要么靠打鱼维生,要么在房前屋后种点作物,可台风一来,一切都要归零。我自己也很快亲历了这种“靠天吃饭”的危险:调研期间需往返两座岛屿,乘船时恰好遭遇一场突发风暴。海面掀起巨浪,渡船在浪涛中剧烈颠簸,能见度不足5米,耳边全是风声与海浪的咆哮,同行的当地人紧紧抓着船舷,神色凝重。那次航行让我真切体会到,对岛上居民而言,“出行” 本身就是一场冒险,而台风季里,打鱼更是奢望 —— 狂风会掀翻渔船,暴雨则会冲毁仅有的零星农田。

牧师还说,除了台风的直接破坏,土壤的先天不足让种植业难以为继。岛上的土壤既偏酸性,又缺乏肥料改良,种下的作物长势稀疏,收成勉强够糊口,根本谈不上售卖。渔业同样靠天吃饭,风调雨顺时能勉强供应本地,一旦遭遇灾害,不仅没了收入,连基本的食物供应都要依赖外岛援助。可交通的闭塞又让这份“援助”充满不确定性:台风过后,航线往往会中断数日甚至数周,外岛的物资运不进来,岛上的人就只能在匮乏中等待。

菲律宾台风灾害_菲律宾持续爆发超大规模游行_菲律宾灾害治理体系

作者前往岛上时亲历小型台风

菲律宾灾害治理体系_菲律宾持续爆发超大规模游行_菲律宾台风灾害

作者同天主教牧师合照

菲律宾的贫困从来不是单一因素造成的,也远非“资源匮乏”可以概括。台风等自然灾害的频繁冲击,叠加土壤贫瘠、交通闭塞的先天条件,再遇上治理体系的短板——缺乏抗灾设施、灾后援助滞后、民生支持不足,最终形成了“灾害致贫—资源短缺—发展乏力” 的恶性循环。那些在报告中冰冷的数字,背后都是一个个像西亚高岛居民这样的鲜活个体:是牧师坚守的破旧教堂,是孩子们渴望学习却匮乏资源的眼神,是渔民面对风暴时的无助,是普通人在灾害与贫困中挣扎的日常。如今回望这段旅程,教堂里那杯淡得近乎无味的速溶咖啡,成了我对“韧性”最直观的理解。即便在匮乏与风险中,依然有人坚守善意与责任;而那场惊心动魄的海上风暴,则让我深刻意识到,灾害治理从来不是抽象的制度设计,而是要让每一个偏远岛屿的居民,都能在台风来临时有安全的庇护,在灾后有及时的援助,在日常能有稳定的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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